春天,带你认识一下盛放在人类生活禁区的花儿们

2024-03-26

  流石滩也有花园

  

  ▲ 碧沽天池   本文摄影:彭建生

  本网讯(刘煦明)在横断山,有很多高山花卉的生长环境绝对会颠覆你对于植物生长极致环境的认知,它们扎根于人类生活的禁区——动辄四五千米高的山峰之巅或陡崖峭壁之畔,在看似寸草不生的高山流石滩上恣意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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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淌的碎石之河

  高山流石滩是一种地貌,仅出现在陆地上的高山冰缘带中。冰缘带是陆地上分布最高的自然植被带,一般在海拔超过4300米的雪山地带。它位于稠密连片的草甸、灌丛之上,又在高山雪线之下,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地带,其中充斥着岩块与碎石。

  高寒地段强烈的紫外线和极大的昼夜温差,会产生寒冻劈碎、热胀冷缩的风化作用,导致大块的岩石不断崩裂,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块。这些岩块与碎石在重力和下部潜流的作用下,沿着山坡缓慢滑动,形成高山流石滩。

  冰缘带的环境严酷,夜间的严寒,白日的紫外线强辐射,昼夜温差大,以及终年不止的狂风,使得大多数生物都无法存活,因而植被稀少。只有少数拥有特殊本领的动植物,才能适应这里的恶劣环境,在此安家落户。

  

  ▲ 高寒稀疏植被带的生物多样性

  我国的冰缘带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和横断山区,其中横断山区因为纬度低,生物多样性丰富,因而这里高山冰缘带的植物多样性要比青藏高原更丰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交通条件比较好,更容易到达,所以我们的滇西北赏花之旅,当然不能错过高山冰缘带的花花世界。

  滇西北有十分丰富的冰缘带分布,较近的有香格里拉市东南方向的天宝雪山和东北方向的迪隆雪山。我们决定先去天宝雪山寻访冰缘带上的娇小兰花——兰科杓兰属的黄花天宝雪山属于大雪山山脉,是香格里拉七大雪山之一,据说这条山脉上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峰有100多座,群峰如簇,风光秀美。

  早上九点从香格里拉市区出发,沿214国道向南,然后在小中甸下高速去往红山公路。天气晴朗,蓝天白云。车子开到一片开阔的山间谷地,两边碧绿的草甸上散落着大群牦牛,紫色的杜鹃花海还没有凋残。两旁松林里间或出现一树树绚烂的粉色杜鹃。

  十点多钟,我们钻进了两山之间的一条沟谷,两侧的山峰瘦骨嶙峋,只有靠沟底的小坡上长着杜鹃灌丛,灌丛以上就是一大片石头坡,坡上铺满了碎石。这就是天宝雪山脚下的流石滩了,而我们需要逆流而上,爬到山壁脚下。

  仰望那几乎通天的一大片石滩,我不由得有点发怵:这么光溜溜的石坡怎么下脚?不会直接溜下来滚下山去吗?果然“世之奇伟瑰丽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要欣赏更多、更美、更罕见的高山野花,不去勇攀高峰,怎么可以呢?

  首先要穿过山底的杜鹃灌丛。

  低矮的松树、杜鹃,还有乱七八糟的灌木矮树恣意乱长,几乎无处落脚,我们只能在苔藓和乱石上找落脚点。刚向上爬了十几米,一堆石头块间就露出一小丛西藏杓兰。它们只有三四厘米高,结着绿棕色的花苞,尚未开放,看起来脆生生的。别看小小几棵不起眼,它们可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呢。

  继续上坡,遇见了一个更大的杓兰家庭,一丛杜鹃下散落着十来棵黄花杓兰,花朵就像卷边的叶裙下簇拥着一支戴着红冠的淡黄色花球,翘起的冠脚很可爱。

  

  ▲ 黄花杓兰

西藏杓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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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石中的生命舞蹈

  头顶传来一阵“嘎嘎……”的鸟鸣,好像是某种野鸡的叫声。杜鹃丛穿越结束了,更艰难的流石滩开始了。

  我第一脚踩下去就知道不对劲了,流石滩果然石如其名,除了少数大石头,大部分碎石会像水一样哗哗往下流,脚下去还没稳住就开始打滑,后脚还没跟上,前脚就开始往下溜,还是在高高的斜坡上往下溜,真是心惊胆战,我甚至有了恐高的感觉。

  我手拄登山杖,两腿战战兢兢地慢慢往上爬。黄花杓兰比我勇猛多了:时不时会从石头缝里开出来一大一小两朵杓兰,小的花苞看起来像直接从石头缝里绽开的,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 高山流石滩观花

  事实上,流石滩上的植物多具有植株低矮、速生、叶片厚、根系发达等特点,强大的根系是为了适应强风和松动的碎石环境。

  从外观上看,流石滩植物多呈斑块状、簇状匍匐在地面零星分布,为了吸引雄蜂等昆虫帮忙传播花粉,植物大多花色艳丽。世间至柔至弱的花,却像水一样可以穿山裂石,这是生命的能量,此时此刻也鼓舞着我。

  上到半坡,新的绿绒蒿现身了。一棵棵蓝紫色的秀丽绿绒蒿嵌在石缝里,如果不是走近,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小的花,好几棵的花朵开到了花茎的底部,淡紫色的花瓣薄如蝉翼,如此柔嫩的花和叶却与顽石为伴,有种蒹葭倚古树的反差,是她们的主动选择还是对命运的不屈不挠?总归都是这片流石滩的幸运吧。这面坡上至少有秀丽绿绒蒿、草甸绿绒蒿、硫磺绿绒蒿黄花杓兰,小中甸三种绿绒蒿,跟昨天看到的四种完全不同。横断山果然是绿绒蒿的天堂啊!

  
▲ 绿绒蒿

  这片流石滩其实也不全是碎石,石坡中还嵌着小块的高寒稀疏草地,对我们来说,这些草地就是乱石流之中珍贵的喘息落脚点,对植物来说,则更是稀有的生长土壤。

  在半坡混着石块的棕色苔藓地里,一棵才手掌高的紫点杓兰小苗亭亭玉立,两片修长的叶子翠绿欲滴,长着紫斑的圆脸小花探头探脑向前张望,在微风中轻颤,带点羞怯,但更多的是自在,像一只在石漠荒海中游弋逡巡的小天鹅。旁边还有四五片绿叶刚刚破土而出,过不了几天,相信又是一片紫色星星点点。

  每年五月底到九月初之间的雨季,是冰缘带最热闹的时节,只要细心观察,就能从单调的石坡上发现生命的五彩斑斓。但“看热闹”的同时,我也产生了一些联想,人类踏上流石滩毕竟还是搅动了这里脆弱的自然环境。无处下脚的时候,一些细嫩的小苗可能会被踩坏,踩在不起眼的石头上,也可能破坏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君主绢蝶产在石头上的卵,难怪越高的山峰上花开得越好。可是,如果人迹完全禁绝,科研、科普没法进行。怎么平衡旅游发展、科普教育和生态保护?如果像农地轮种一样,把一片片雪山和高山冰缘带轮流开放,也许是一个办法。

  其实天宝雪山这片让人上下不得、进退两难的流石滩只属于入门级的流石滩,海拔才3800米,而且开车可以直达山脚。相比起来,迪隆雪山的高山流石滩又是另一种景象。

  因为迪隆雪山离香格里拉市区较远,所以翌日早上八点多我们就从市区出发,去寻访高山上的塔黄,现在正值它们的盛花期,我们可以一睹冰缘带上植株最高大野花的风采。

 
▲ 流石滩上的塔黄

  塔黄是一种蓼科大黄属的多年生高大草本植物,常生于海拔4000~4800米高山流石滩上。它们每年6~7月开花,开花后,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塔,格外醒目,塔黄之名便由此而来。据说塔黄最高能长三四米高,司机说他曾在西藏自治区林芝市的色季拉山见过。我也曾旅游途经色季拉山,不过当时完全拜倒在南迦巴瓦峰的绝世容颜之下,还不知道塔黄的存在。应该是缘分未到的缘故,如今到横断山终于可以正式结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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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石滩上的巨人

  位于香格里拉格咱乡的迪隆雪山主峰海拔约5000米,与天宝雪山同属大雪山山脉。在这里的群峰之间有数十个高山湖泊,是当地人夏季露营的胜地,其中最著名的露营地名为无底湖,也是我们此次寻访塔黄的目的地。

  道路在山间农牧区的乡村穿行,山峰葱郁,这条路是从香格里拉市到四川稻城亚丁风景区的乡级公路,风光旖旎。忽然间,被英国园艺学者亨利·威尔逊盛赞的全缘叶绿绒蒿就在公路边出现,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认识第八种绿绒蒿了!

 

▲ 绿绒蒿

  一条雪白的溪瀑之侧,一棵鹅黄色的全缘叶绿绒蒿在矮坡上娇艳绽放,高大秀丽,比我在碧沽天池和天宝雪山流石滩上看到的其他种类的绿绒蒿明显肥美一些,看来此处的环境比较舒适。

  很快路边又发现了木里报春,据说它们最早是在云南木里地区发现的。这种报春长着粉紫色的小花,凑近一闻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有点像我小时候在家门口闻到的槐花香。与一朵花的相遇应该是全身心的,不仅要欣赏她的身姿,还要闻一闻她的气息,如此感受才完整。

  

▲中甸丛菔

  一路上坡下坡,无底湖终于在远处出现了,茵绿的草场尽头一汪浅水,星星点点的水黄在半山都看得见。路边还发现了原本以为已经过了花期的桃儿七,矮坡上的树桩下竟还有两棵正在开花。其中有一棵特别娇艳,粉面桃腮,真是桃儿七里的西施。相比起来,另一棵桃儿七就小很多,花色也浅淡。一生才三天花期的桃儿七,我们恰好在此刻与她相遇,令人慨叹缘分的奇妙。

  在杜鹃矮丛里还有小小的尖被百合,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像雨后草地上折射着阳光的雨滴。车队最终进入了一大片高山流石滩的世界,这是一片特别典型的高山流石滩。白的紫的杜鹃灌丛铺满流石滩下的山脚,碎瓦片一样的页岩从山顶流泻而下。

  这个流石滩比昨天的更危险,页岩又尖又薄,近看就如同锈了的厚铁片,稍有不慎可能就像滑倒在刀片上,很容易受伤,但是这无法阻挡我们爬上去的决心。

  一座座鹅黄的塔黄像祭祀山神的灵塔伫立在山坡上,在荒凉的流石滩上绵延远去,如同神迹。在山前下了车,一棵塔黄就在路边,有三四十厘米高,最大的几片绿叶像南瓜叶一样铺在地上,往上的叶子逐渐变黄、变淡、变小。轻轻扒开叶片,里面裹着长串长串的暗红色小米花,密密麻麻像蚂蚁上树一样从根部一直开到头顶。

  塔黄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但是跟很多高山植物一样,一生只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每年5~8月底是它的花期,开花结果之后就会死去。所以我们路边见到的这棵长着密密麻麻小米花的塔黄,此刻就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光,花谢果成,她也香消玉殒。到底是期望目睹她盛开,还是期望她继续安好呢?是该为她的灿烂而狂喜,还是为她的陨灭而伤心呢?真是无能为力的左右为难,一路上,这种左右为难太多太多。

 
▲ 高山生态系统

  旁边石缝里展开三片红绿色的大叶子,这是塔黄的幼苗,塔黄里的赤子。一株开花后的塔黄死之前,会爆出上万颗种子迸射向周围。这些种子落到适宜的环境下,会慢慢萌发,从石缝里钻出芽开出叶,然后慢慢积蓄能量,每年可能只长一两片叶子,最长可能要积蓄十多年的能量才能开花,这是真正的厚积薄发,是非生即死的极致考验。继续往前走,石缝里钻出更多大大小小的塔黄苗。我手脚并用勉强爬上约十米高的坡上,轻轻拥抱一棵约半米高的塔黄,这是我今生与塔黄的第一次合影,也是她一生中与我的唯一一次合影。

  除了塔黄、绿绒蒿之外,高山冰缘带的流石滩上,还分布着红景天属、丛菔属、乌头属、点地梅属和风毛菊属植物等众多特别的植物,其中较为著名的物种有大花红景天、苞叶大黄、垫状点地梅和水母雪兔子、苞叶雪莲等。严酷的生长环境却能孕育奇花异草,目前中国已发现的植物当中,有295种植物是高山冰缘带特有的种类。

  

▲ 高山植物园

  据国内专门研究高山冰缘带植物的西南林业大学的徐波老师介绍,高山冰缘带还存在很多调查研究上的空白。比如一些尚未得到识别的新物种,一些暂时没有确切解释的植物现象:为什么绝大部分绿绒蒿作为多年生植物,一生却只开一次花结一次果?

  下山路上,在石坡上又看见了一片尖被百合,还在绽放的像圆圆的小黄灯笼,很是娇羞。横断山绿绒蒿,白马雪山其实她的娇羞不是少女的娇羞,而是母亲的谨慎,她在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自己的后代。旁边一棵花朵已经炸开了,花瓣怀抱的种子已经不知所踪。她现在无力散开的样子,像极了耷拉着身躯的老祖母。

  多么伟大的疲倦啊,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九叶派诗人郑敏的诗《金黄的稻束》: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

  你们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

  历史也不过是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为人类的一个思想。

编辑:高锦涛 王芳丽  左凌仁  吴冠宇

发布日期:2024年0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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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峡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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