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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网讯(但棣瑶)在湖北省宜昌市三斗坪镇,三峡大坝下游4公里处的长江南岸,有一座面朝长江的木结构古建筑群——黄陵庙。据介绍,黄陵庙是为纪念大禹治水而建,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后经历朝多次修缮,如今保留下来的乃是明代万历年重建所得。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展的全国历史洪水调查研究中,黄陵庙因见证并记录了长江流域自1153年有记录以来最大的一场洪水而多了一重身份——长江水文史料实物。这道洪痕,为三峡工程的设计与建设、长江流域的联防联调乃至水资源综合利用等领域提供了宝贵的历史数据。
▲ 黄陵庙 摄影:毛翔春
有史可考的长江流域最大一次洪水
1870年的春夏之际,长江流域的梅雨比以往下得更久一些。
7月13日至19日,长江上游(嘉陵江和长江干流重庆至宜昌区间)流域发生了一次历史上罕见的大暴雨,揭开了这场洪灾的序幕。《合川县志》中记载:“夏残洪水忽争流,连雨滂沱涨不休”“六月既望(阴历六月十六日)猛雨数昼夜……雨如悬绳,连三昼夜。”
就在此前的6月,江西鄱阳湖一带大雨,湖南沅江上游及资江大雨,湖北汉江暴雨成灾,已经抬高了长江中下游江河湖泊的水位。这意味着7月长江上游暴雨形成的大量来水对中下游的威胁将会比往常更大。
7月20日,洪水抵达湖北宜昌,很快将城内外吞没。《宜昌县志》记载:“清同治九年六月,大水,川江暴涨,高数丈,汹汹入郡城,坏公私庐舍,居民纷纷上城墙避难。郡城内外,概被淹死。”据推算,当时长江宜昌段最大洪峰流量可达10.5万立方米每秒,在汇集了支流洪水进入湖北枝江段后,洪峰的最大流量出现了——超过11万立方米每秒。自枝江而下,洪水再无两岸山地丘陵束缚,在荆江江段一路直奔,约150公里长的荆江南岸江堤几乎全毁,北岸大堤在监利决口后,洪魔犹如解除了封印一般扑向江汉平原……
灾情发生后,当时的湖广总督李瀚章与湖北巡抚郭柏荫将这场史无前例的洪灾上奏朝廷。《再续行水金鉴》记载了同治皇帝下谕筹款赈灾的情况。“八月丁酉谕李瀚章、郭柏荫奏《川江水势异涨,荆宜等属猝遭水患并汉江时发,沿河民田坑堤漫淹一摺》:本年夏间,湖北大雨时行,江水陡涨,五月间汉水又发,以致宜昌郡城内外概被淹没,荆州南岸公安地方被淹最重……各州县均因各堤漫溃、田亩淹没、人民迁徙。着李瀚章等督饰司道筹款发给,量予赈抚。”
据流传下来的文献记载,这场洪水的受灾范围从四川盆地一直延续到长江中下游平原,约3万平方公里的地区淹没,死伤人口不计其数。曾经的鱼米之乡赤地千里,方圆百里不见人烟。
洪水退去已百年,后人只能从记载中一窥这场最大洪水的可怕面目,唯有黄陵庙禹王殿内36根楠木立柱上保留下来的洪水痕迹,默默地诉说着这段历史。
1985年黄陵庙启动修缮工作,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复核后认定立柱上保留的洪水痕迹与1870年最高水位水平一致,便留下黄陵庙禹王殿内东北角两根立柱不刷油漆,作为重要水文文物标志予以保存。今天,当我们走进禹王殿时,还能看到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洪水痕迹,下面一块木牌上写着“老庚午(1870)年洪水至此”。
▲ 黄陵庙禹王殿内未刷漆立柱 摄影:但棣瑶
这场大洪水,不仅是一场灾难,还直接改写了长江流域荆江两岸、洞庭湖区的水文地理特征。今天的松滋河就是这场洪水决口后冲刷形成的,造就了如今荆江南岸四口分流的江湖格局,同时也影响着后来长江流域多项水利水电工程及设施的设计和建设。
一本重要“水账”
一条水文数据,意义有多大? 1877年设立海关水尺(近代沿江口岸建立的水位观测设施)后,宜昌才有了长江水位的实测记录。作为长江流域少有的百年老站,宜昌水文站记录了百年来长江流经宜昌段的水沙全过程信息。这些数据不仅为人们提供了解长江的宝贵资料,对于水利水电工程的建设和运行更是发挥着重要作用。
▲ 宜昌水文站已有百年历史 摄影:陈旋
“1870年那场大洪水,虽然没有实测数据,但好在黄陵庙的位置相对固定,且黄陵庙到宜昌水文站之间也没有其他主要支流汇入,我们便根据黄陵庙内立柱上留下的历史洪痕推算得出当时长江宜昌段的最高水位达到了59.50米,这一推算结果为宜昌段长江水文历史资料补足了一个重要数据。”长江三峡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宜昌分局副局长、宜昌水文站站长田苏茂介绍说。
而对于正好选址在湖北宜昌的三峡工程来说,这条珍贵的历史水文数据更显意义重大。黄陵庙里保留的1870年大洪水水位数据,相当于记录了当地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洪水,为三峡工程防洪标准制定提供了参考依据,还为水库大坝防洪调度提供了可靠的历史数据支撑。
关于三峡工程到底能防多大的洪水,人们常常提到的是“百年一遇”“千年一遇”“万年一遇”的说法。要准确理解三峡工程的防洪标准,其中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三峡工程作为一种涉水工程,需要有一个确保自身安全的设计标准,这个设计标准一般采用“设计洪水”和“校核洪水”两级指标来核定,即按照设计洪水指标进行设计,用更高一级的洪水标准进行校核,以提高工程在遇到罕见洪水时保障自身安全的能力;另一方面是指三峡工程对它的防洪保护对象的防洪保障标准,这个标准是针对三峡大坝下游防洪保护区的防洪能力来说的,也就是长江防洪形势最严峻的一段——荆江河段(长江自湖北省枝江市至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段的别称)。
▲ 宜昌历史洪水位表 摄影:但棣瑶
“三峡工程大坝的设计洪水标准为千年一遇,校核标准为万年一遇加大10%。也就是说,按照设计要求,三峡大坝在遇到千年一遇的洪水时可保持正常的工作状态运行,遇到万年一遇加大10%的洪水时仍可保证三峡大坝的自身安全。”时任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副总工程师黄艳说,“1870年那场大洪水可以算得上是千年一遇的水平,其水文数据为大坝防洪标准的设计提供了参考。”
对荆江河段的保护而言,三峡工程的防洪标准就是通过三峡工程的调控,在荆江地区不分洪的条件下,使荆江河段的防洪标准提高到100年一遇(日平均最大流量达83700立方米每秒时通过调蓄使得湖北沙市水位不超过44.5米,可不启用荆江分洪区);遇到1000年一遇的洪水或类似1870年特大洪水时,三峡水库拦蓄配合荆江分洪措施,可保证荆江河段防洪安全,避免长江干堤溃决、荆江地区发生像1870年一样的洪水灾害。
除了设计建设阶段,工程投入运行以后,在防洪调度中也要依赖各类历史及实时的水雨情等水文信息数据做分析决策。要想最大效率利用好三峡水库防洪库容,有效减少下游受灾风险,就要在调度上下功夫。中国工程院院士、水利水电工程专家陆佑楣曾说:“三峡工程发挥作用的关键也就在于通过降雨量计算径流量进而安排调控量。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数据作支撑,需要通过先进的技术对数据进行整合分析。”
要想实现精确调度,就需要有精准掌握长江流域水雨情监测预报的能力,监测预报就是水库调度的“千里眼”“顺风耳”。“对于长江上游流域洪水预报,目前三峡梯调已经达到‘10天以内看趋势,5天以内看量级,2天以内看过程’的水平,并以此为依据来配合上级指令制定调度方案。”三峡梯调通信中心水资源部主任郭乐说。
2020年,长江流域迎来峰值远超1998年的流域性大洪水。面对严峻的防洪形势,长江水利委员会通过对以三峡水库为核心的水库群实施联合调度,成功应对5次编号洪水。其中,三峡工程共拦蓄洪水295亿立方米,特别是在长江流域最大洪水“长江2020年5号洪水”过境期间,三峡工程拦蓄洪水,有效避免了荆江分洪区运用,使分洪区内60万人避免转移、49.3万亩耕地和10余万亩水产养殖面积避免被淹,极大发挥了三峡工程大国重器作用。
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长江水文情报预报中心主任冯宝飞说:“在2020年汛期的调度中可以看到,三峡工程累计拦蓄洪水量超过了221。5亿立方米的防洪库容,这说明期间经历了多次腾出库容又拦蓄洪水的过程,这就需要精准的测报和分析做支撑。通过联合优化调度,三峡工程及时拦洪、适时泄洪,尽可能地发挥削峰、错峰作用,才能充分发挥水库的防洪效益。”
截至2024年9月底,三峡水库累计拦洪总量超2100亿立方米。其中,针对50000立方米每秒及以上量级的洪水开展防洪调度21次。
可以说,水利水电工程从前期设计到建设再到后期运行都要依赖水文数据做决策支持,记好一本“水账”意义重大。
筑起长江防洪“新长城”
今天,我们应对长江洪水的能力如何?若再遇上1870年那样的洪水,结果会不一样吗?
2022年6月,长江水利委员会组织水文局联合长江设计集团有限公司(原长江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就假设再次发生1870年历史特大洪水进行了模拟演练。
研究人员首先通过“科技利器”复原当年形势场和雨、风、湿、温等多维度天气因素,用历史洪水信息进行时空多尺度扩容搭建起了1870年洪水本底,然后模拟了长江流域控制性水工程联合调度、干流堤防高水位运行、中下游蓄滞洪区分洪运用等关键决策过程。“模拟调度的结论是,即使发生1870年那样的洪水,我们也有能力不会再遭受1870年那样的灾难了。”黄艳说。
能够防止历史重演,靠的正是为保长江安澜筑起的“新长城”——长江流域防洪体系。
“在这次模拟调度过程中,三峡工程可发挥对长江上游洪水至关重要的调控作用,配合蓄滞洪区运用,保证荆江河段行洪安全,避免两岸干堤漫决带来毁灭性灾害。同时,在目前整个长江防洪体系发挥作用的情况下,还可以在现有规程规定的调度方式基础上,结合水文气象预报,进一步挖掘三峡水库的蓄洪作用,减少分蓄洪区的使用,从而取得更大的防洪效益。”黄艳解释道。
为什么要建立全流域的防洪体系呢?有了三峡工程还不够用吗?
众所周知,长江流域面积达180万平方公里,几乎占全国国土面积的五分之一,在这么宽阔的范围内,由于降水时空分布不均,导致长江流域洪水的形成往往是一个复杂多变的过程。从地理位置来说,三峡工程控制流域面积主要在长江上游约100万平方公里范围,中下游80万平方公里面积内,有干流也有支流,有河流也有湖泊,各地区的气象水文情况复杂多变,仅仅凭借一个三峡工程无法解决全部问题,要实现长江全流域的防洪必须依靠系统工程。
为了实现长江全域安澜,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开始,我国就开启了针对整个长江流域的防洪体系建设工作。经过长期建设,目前长江流域基本建成了以堤防为基础,三峡工程为骨干,其他干支流水库、蓄滞洪区、河道整治相配合,平垸行洪、退田还湖、水土保持等工程措施与防洪非工程措施相结合的综合防洪减灾体系,防洪能力得到显著提高。
▲ 黄陵庙航拍全景图 摄影:崔徐波
2022年,随着白鹤滩水电站全面投产,长江干流上“六库联调”的格局全面形成。沿江而下,乌东德、白鹤滩、溪洛渡、向家坝、三峡、葛洲坝6座大型水电站连珠成串,长江干流上纳入联合调度的水工程防洪库容进一步增大。
2024年6月,《2024年长江流域水工程联合调度运用计划》获水利部批复。计划启用后,进一步扩大了联合调度范围并优化梯级水库联合调度方式。目前,纳入联合调度的水工程总数已增至127座(处)。其中53座控制性水库总防洪库容约706亿立方米,相当于三个多三峡水库的防洪库容。长江流域水工程联合调度对整个长江流域防洪、供水、生态保护、发电以及航运等多方面意义重大,是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的重要举措,是守护千万百姓美好生活的强大利器。
如今的黄陵庙,静静地屹立在长江之滨。禹王殿内高悬的牌匾上,“凿石安澜”四个字已成为现实。人们来到禹王殿内,不再只是祈求长江安澜、风调雨顺,更多的是追思和致敬我们世世代代勇敢抗击洪水的先祖。
编辑:陈晓英 李雷 卢西奥
发布日期:2024年12月12日